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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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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城中心一家有著超強設計感的歐式餐廳裏,溫故姿態閑雅地坐在一處靠窗的位置,一邊用銀匙攪拌著杯子裏的咖啡,一邊漫不經心的欣賞著這家餐廳的獨特設計,裝修奢華覆古,色彩明艷濃烈,且有著濃濃的文化底蘊和厚重的歷史文藝感,裝飾精美的墻壁上,一幀幀畫作有條不紊的排列著,大大小小,一看就知價值不菲。

溫言並不清楚溫故為什麽要約她,自從五年前母親離世,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,兩個人從此再無交集,也再沒有見面。上一回l城電視節見到她,已經是明顯的劍拔弩張,兩人走到這一步,她真的不知道她跟她還有什麽話好說。

“你肯赴我的約,我很高興。”溫故優雅的握著咖啡杯,眼睛裏帶著隱約的笑,語調是終於舒了一口氣的輕松,仿佛生怕溫言不能摒棄前嫌,死活不肯見她似的。

這個女人那樣優雅美麗,卻一言一語都是心機。

溫言在溫故對面坐下,餐廳的服務生禮貌的前來詢問,溫言扯動唇角,笑著回拒:“不好意思,我並不會停留太久,所以不用了。”

溫故剛剛喝下一口咖啡,正在心裏仔細盤算著要說出口的話,聽溫言這麽一說不由得挑起眼角,一副驚訝的樣子:“不多坐會兒嗎?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!”

“我沒什麽話跟你說。”溫言不鹹不淡的回道。

溫故哧的笑了,是那種面對自己所厭惡的事物時一貫鄙夷又嘲諷的笑:“那你為什麽要來呢?”

溫言放松了身體往椅子上輕輕一靠,似乎有些苦惱:“昨晚沈寂來找我,嘮嘮叨叨說了不少的話,雖然我累得要死,還是認認真真聽完了,所以你看,我這個人真是不懂得拒絕,就算沒什麽話可說,但非常尊重別人說話的權利,無論這個人是沈寂,還是你溫故。”

溫故掛在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凝固,她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變得刀子一般剔透淩厲,且帶著隱隱的怒氣,可她沒有發作,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溫言半晌,然後凝住的表情驀地松動,她慢慢的,慢慢的將臉靠近溫言,固執的盯住她的眼睛,語氣堅定:“沈寂昨晚在我家裏,他哪來的功夫跟你嘮叨?”

溫言薄薄的嘴唇抿出一個微妙的弧度,若無其事的避開溫故咄咄逼人的目光,與她拉開些距離,然後微微揚起下巴,眼眸卻微垂,那是一個帶著點玩味和輕蔑的表情,然後她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溫故透著薄怒的臉,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:“玩笑而已,你何必認真?”

溫故與她對視良久,然後她的眼睛微微彎起,跟著笑了:“真有意思,我也在開玩笑,你看,我們姐妹真是心有靈犀,你說是不是,姐?!”

溫故的這一聲姐,拖著長長的尾音,聽不出是問句還是嘆句,只是當她那麽若無其事叫出來的時候,溫言一直在心底某處緊緊繃著的一根弦,還是不可抑制的悄然松動。

“敢問溫小姐你在叫誰?”溫言努力壓抑住內心的翻湧,盯著溫故的眼睛,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,“你不能因為你我都姓溫,就稱呼我姐,溫小姐知道,這聽起來漫不經心的一句話,會連累我承擔多少原本不該承擔的責任嗎?現在的我,不過是一個剛剛入行的新人,路這樣難走,尚且無法對自己負責,又如何對你呢?”

溫故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,卻突然轉變話題:“出來走一會,還真有點累了,哦對了,你知道嗎?我有孩子了。”她美麗的眼睛彎起來,帶著滿足而甜蜜的笑容說,“是沈寂的。”

空氣中湧動著詭異的沈默,溫言悵然地閉上了眼,壓抑住從心底慢慢湧上來的一絲隱約的失望,這並不因為沈寂跟溫故有了孩子,只是他既然能跟溫故有孩子,為什麽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愛她,說無論怎樣都不能再放她離開?男人的承諾啊,有時候真是虛偽渺小如草芥,就連路邊的乞丐伸出雙手討錢時的真誠都不如。

慢慢的,她張開雙眼,語氣中透著決絕的清冷:“如果是那樣,恭喜你,如願以償!”

溫故似乎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,她默然半晌,繼而搖頭冷笑:“沈寂說的對,你真是個狠心的人,我一直試著想要成為你那樣的人,可惜失敗了。”

“溫故,這個世界的美妙之處,正在於你不是我;更美妙之處,是你無論如何,也無法成為我。”溫言冷淡的面孔掛著好整以暇的笑容,她不慌不忙,不緊不慢地說。

這句話未免過於殘忍,即使是對溫故,她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,原本澄澈含笑的眸子一點點冷了下去,美麗的臉也扭曲起來。

“真遺憾,我原本是想要和好的,你瞧,我都放下姿態了不是嗎?可是看起來你並不打算接受我的樣子。”良久,她才擡起稍顯晦暗的眼眸,冷漠又自嘲地說道。

“我們之間,沒有誰對誰錯,也就沒有誰接不接受誰。溫故,我曾經以為此生與你冠以同一姓氏是彼此的命運,現在看來,命運就是要我們從此各不相幹。”溫言說完站起身來,準備結束這場對話。

溫故仍然坐在那裏,像是無法平靜,她握著咖啡杯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,原本拿著銀匙的手已經轉而覆上了自己小腹,來回輕輕的按著,又覺得好像難以紓解,於是慢慢移到桌角,一點點用力,直到骨節都發白,力氣大得像是要把那塊木質桌角整個捏碎。

溫言微微皺眉,像是察覺到什麽,試探著叫她的名字:“溫故?”

她沒有回應,只是將臉深深的埋下去,似乎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過於蒼白的臉色和無法抑制的顫抖,然後無情的嘲笑。

“溫故。”溫言又叫了她一聲,然後快步走到她身邊去。

溫故的表現這樣失常,已經容不得她多想,伸手擡起溫故的臉,終於看清她因為疼痛而扭曲著的痛苦表情,以及從她雪白的雙腿間汩汩流下鮮紅的血,正慢慢滑過她的大腿內側和小腿,就要染紅餐廳擦得透亮的大理石地面。

溫言一下就懵了,她驚恐地看著突然發生的這一幕,即使沒有親身經歷,也知道大概發生什麽事。

溫故也呆住了,她動了動身子,似乎想要站起來,卻使不出一點力氣,潔白的牙齒緊緊咬著自己嬌嫩的嘴唇,下身的血越來越多。

溫言趕緊抓起電話:“我打電話給沈寂。”

溫故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去阻止:“不要。”

“為什麽?”溫言拿著手機的手跟著顫抖,“為什麽不叫他?他是孩子的父親!”

“我不能他知道孩子有事,不行,不行。”溫故下意識的低聲呢喃,“不要讓他知道,他會怪我。”

“那,我送你去醫院。”溫言說著要去扶她。

溫故搖頭:“我動不了。”

溫言急出一身冷汗,趕緊手忙腳亂的撥打120:“我叫救護車,溫故,你撐一下。”

救護車趕到的時候,溫故幾乎失去了所有知覺,她無意識的睜著眼睛,望著頭頂白花花的燈光,無力卻固執的一遍遍重覆著:“救孩子,一定要救孩子,救我的孩子,我不能失去他,姐,你要救我的孩子。”

溫言一直等在手術室外面,她整個人靠著冰冷的墻面,聞著醫院裏獨有的刺鼻的蘇打水味,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她不清楚溫故為什麽突然這樣,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,還是連日來過於疲累,抑或只是剛剛那場交談讓她真的很生氣,無論她們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,無論誰對誰錯,那畢竟是一條無辜的性命,況且是一條正滿心歡喜準備來到這個世界的親人的命,溫言將臉深深的埋在手心裏,不敢繼續想下去。

手術結束沒多久,溫故就醒過來了,溫言在門口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,最後終於鼓足勇氣推開門,走了進去。

獨立病房裏彌漫著淡淡的蘇打水味,溫故過於平靜的躺在病床上,白色床單白色枕頭白色薄被,就連窗前的紗簾都是陰冷的白色,襯得她那張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更加慘白如紙。她就那樣安靜的躺著,雙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,將眼睛睜得很大,目光呆呆的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,模樣就像一個剛剛死去的人。

溫言悄無聲息的走到她床側,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良久,她像是重新凝聚起松散的意識,慢慢開口:“醫生說,我的身體不好,很難懷孕,這次懷孕已經很不容易,是萬分之一的可能,所以我一直很小心,這個孩子對我真的很重要,可是為什麽……”她轉過頭來,狠狠地盯著溫言,語調終於有了無法抑制的淒惶和顫抖,就像心被生生扯碎,整個人都被掏空,“我只是愛沈寂,我只是想跟他有一個孩子,我只是想每一次見他的時候可以坦然可以理直氣壯,只要能保住這個孩子哪怕犧牲我的命也行,我只有這麽簡單的一點願望,為什麽天不肯容我?”

如果不是親眼見到,不是親耳聽到,溫言絕對無法想象那個精明美麗,處處心機,對任何人都能時刻保持優雅的姿態,都可以從容微笑的溫故,那個一貫高高在上冷眼看人的溫故,還可以這樣淒厲悲愴的對命運進行如此淩厲的拷問。

她感到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慢慢湧起,堵在她的喉嚨口,讓她說一句安慰的話也不能。

房間裏靜得出奇,只能聽見兩個人輕微的呼吸,溫故慢慢轉過頭,收回她因為極度痛苦變得猙獰又絕望的目光,發出自嘲的一聲苦笑:“呵,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,你又不懂。”

“我今天終於能夠理解我母親,曾經為了我所做的一切,那時,她得知溫家的財產要分你一半,一氣之下去找了你母親,我了解我母親的脾氣,也猜得到她大概說了些什麽話,那些話或許重了些,但你母親因為受不了這點委屈就跳樓未免太兒戲了吧,那件事之後,我母親覺得內疚,一個人去了美國,再沒有回來,這幾年,爸的身體也不好了,溫家要靠我一個人支撐,溫言,別以為只有你是受害者,你最委屈,如果不是你們的存在,事情本不會變得這樣。”

“所以,別以為你這次幫了我,我就會感激你,這根本不算什麽,你還欠我很多,你還可以慢慢還,用你一生來還。”

她的聲音非常微弱,大概只有嘴唇輕輕地動了動,卻好像篤信身邊那個人一定可以聽得見。然後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,像是沒有力氣再說些什麽,也沒有力氣再去質問誰,那一瞬,整個世界在她眼中慢慢褪色。

夜幕降臨,給這個寂靜而又空洞的房間覆上一層黑色的紗,照在溫故慘白的臉頰,像是一幅迷蒙而辨不清面目的畫。

溫言從醫院走出來,夜已經深了,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,耳邊不斷盤旋著溫故的話。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欠他們很多,沈寂愛她,所以她欠他很多,溫故恨她,她欠她很多,顧珩和儼燃,將她傷得體無完膚,她也欠他們很多。她不過是想簡單的活著,是他們硬生生闖進她的生命,用盡全部力氣攪碎她,然後好像自己受到傷害,聲嘶力竭又理直氣壯的對她說,溫言,你欠我很多。

不知不覺走到家,開門進屋,放掉所有力氣在沙發裏倒下去,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。她不知道當明天太陽升起,從病床醒來的溫故要如何面對現實,也不知道對這件事尚不知情的沈寂,該如何承受這一切,那是他們的故事,而她只是個局外人,走自己的路,演自己的戲,過自己的慘淡人生。

那夜,她在黑暗中醒來無數次,每一次望向窗外,天都沒亮,窗外有寥寥的星星和清冷的月光。

她想,夜可真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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